文／陳義芝
－擬〈石壕吏〉奉呈國光石化決策者
我站在芳苑海堤
瞭望萬頃的泥灘濕地
糯米粉般細黏的黑泥來自
濁水溪的孕育
潮水定時逡巡，安撫
萬頃的泥灘濕地來自
天地所賜予，由日神和月神共同守護
海浪離岸六公里
王功在北，大城在南
共擁肥沃無邊的濕地
讓蚵架築起鮮蚵的家
讓大眼蟹彈塗魚文蛤各自
聚集子孫的部落
讓度冬的候鳥乘著季風來
白鷺鷥帶著田疇的氣息飛
讓白海豚的航道永遠存在
這是生養我們的家園，歲月悠遠
百姓的海岸穀倉
瞭望萬頃的泥灘濕地
我站在芳苑海堤，往南望是大城
再南是已遭六輕侵凌的麥寮
高聳的煙囪噴吐著芳香烴
輕油裂解無饜地
汲吸著濁水溪
鍋爐燃燒，日夜網羅著百姓
以灰黑的懸浮微粒
以濃濁的二氧化碳
以廉價施捨的補償金
以無人能解答的問題
以謊言
淪陷的麥寮人你想不想越界到大城
圍城的大城人你想不想越界到芳苑
無辜的芳苑漁民你要靠什麼
守護家園的邊界
不讓芳苑的海堤也失守
不讓萬頃的泥灘濕地也葬送
暴露在天底，萬頃的泥灘
這裡是彰化濕地
六公里外的海浪發出白色的嘆息
綿長的海堤不出聲，但卻是
百姓命運與共的生死線
暴露在天底，萬頃的泥灘
引來了太多金錢的覬覦
太多的山林被強暴
太多的海域被汙染
一輕二輕，石化
中油林園，石化
觀音頭份，石化
大社仁武，石化
高雄五輕，石化
麥寮六輕，石化
從北到南都石化
我們的心肺眼光和慾望，石化
我凝注手裡的一片樟葉
站在芳苑海堤細嗅台灣的呼吸
在風中，清楚地聽到世代生養於此的人
述說自己如螞蟻般卑微的心
天地賜予他們臨海的穀倉
海洋允諾他們最初也是最終的哺育
從阿祖的阿祖到阿公的阿公
始終是大杓鷸的家小燕鷗的家
沙蠶與石首魚的家
不是輕油裂解水泥石化的家
凝注手裡的一片樟葉細嗅
我站在芳苑海堤強力呼吸
海洋的氣息
世上罕見的泥灘濕地在這裡
潮汐定時逡巡，安撫
萬頃無語
不忍遽然離去
●2011年3月7日受吳晟、吳明益邀，探看國光石化預定地。萬頃泥灘蘊藏著豐富的生態，水中蚵架、膠筏風光無限，地理奇特，不僅為生民世代生養而已。站在芳苑海堤瞭望，任誰都難以想像，泥灘一旦遭無情與無知破壞，天地將如何嗚咽。想起杜甫詩「有吏夜捉人」對為政者的吶喊，謹做信實紀錄如詩。
(本文轉載自聯合報副刊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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